陈奇

羽绒被，作为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一种高档消费，一般人都舍不得买或买不起。可令人出乎意料、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情却发生了：作为在苦难中出生，在苦难中成长，一向以“超级”会过、俭朴出名的我，竟然能倾其积蓄，接连购买了两床羽绒被。

1984年早春二月，组织上一纸调令，把我正式调到报社，专职从事新闻工作，实现了我的新闻梦、记者梦。激情燃烧、豪情满怀的我，天天采访写稿通宵达旦，近乎疯狂。初进报社，就成为业务骨干。

一个星期天，我和妻子逛至第二百货大楼，营业员热情推介的一种刚刚推向市场的羽绒被紧紧吸引了妻子。这由鹅、鸭羽绒为主要原料制成的羽绒被子，轻、柔、软、暖，与传统的祖祖辈辈盖的又板又硬又沉又不暖和的老棉套被子相比，简直有天渊之别。妻子翻过来正过去地看着羽绒被，不停地用手抚摸且又贴在脸部胸部，感受其无比舒适之幸福。可一问价格髙达450元，最优惠价也得400元。我和妻子一听都懵了，我们两口子的月工资加到一块也就一百多块钱，买床羽绒被要花掉一半的积蓄。我舍不得买，便劝说妻子等以后钱多了再买，可她抱着被子爱不释手，坚持要买。此时，几位售货员和一些顾客也凑过来劝我买下。没办法，我极不情愿地对妻子说：“你真想买，那就买吧。”

当天晚上，妻子就将床上的老棉被叠好放在了一边。我平生第一次盖上这种被子，轻得像没盖任何东西似的，却柔软暖和得让人舒服极了，我和妻子都沉浸在幸福之中。可正是这被子的高度舒适，使我突然想到距我住的酒厂家属院仅一道街的老娘，她仍然盖着不知有多少年的旧棉被。顿时，我不安起来：“这怎么行，应该让娘先盖上好被子才对呀！”

妻子见我躺在被窝里不时地来回翻身，不解地问我：“你是咋回事？不舒服吗？这么好的被子不好好睡觉，还唉声叹气的，有什么心事？”我只好实言相告。停了一会儿，我对她说：“你看这样行吗？咱娘年纪大了，存款折上的钱还够买一床的，我明天取完再买一床给娘送去。家里没钱了，咱以后再攒！”妻子没有说话，只是悄悄地擦着眼泪。

第二天吃完早饭，我就先去银行取了钱，再去第二百货大楼匆匆买了羽绒被给母亲送去了。操劳一生的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被子，她抱在怀里又惊又喜又疼钱。急切问我：“小，恁好的被子啊，花了多少钱？肯定很贵，你盖吧，我不盖！”我一听娘说不盖，急了，说：“娘，我买了两床呢，咱一家一床，你盖就行了，甭问多少钱啦！”我又担心娘舍不得盖，立马就把她多年的又沉又板又硬又不暖和的老被子从床上取下，并放在高高的大柜子顶上，给她铺上崭新的羽绒被，这才像完成一桩神圣使命似的，放心地、高高兴兴地去上班了。

如今，一晃几十年过去了。2012年春节前夕，一生命途多舛、多病缠身、85岁的母亲，虽经多方救治，还是安详地闭上了眼睛，永远地离开了一群紧紧围绕其病床边的儿孙。后事办理完毕，我在整理她老人家的遗物时，发现这床羽绒被还在。虽几经更换被罩，可仍然完好无损。我不由得泪流满面，将其紧紧抱在怀里，亲了又亲……